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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情还剩一襟晚照——漫谈吴宇森版《英雄本色》

2017年11月17日,香港经典影片《英雄本色》4K修复版以国粤双语形式在全国院线同步上映。这部翻拍自香港名导龙刚昔日旧作的同名电影,由吴宇森执导、徐克监制,以狄龙、周润发、张国荣等人为主演,描绘出了20世纪80年代香江彼岸那一段恣意纵横的江湖传奇。影片在血与火的英雄悲歌中,呈现出三个主人公之间的兄弟情义以及他们各自所面临的挫折、失败、忏悔和复仇的故事。而在这个暴力与浪漫交织出来的灰色乌托邦里,吴宇森前无古人地重塑了“香港警匪片”新模式。

作为吴宇森从影生涯的里程碑式作品,《英雄本色》自1986年上映伊始便以3465万港元的显著成绩一举成为当年香港电影的年度黑马和票房冠军,并在第6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及第23届台湾电影金马奖评选中揽奖无数。该片以观众票选“最受欢迎影片”之名常年位居于香港经典电影榜之首,永久载入华语电影史册。就连张国荣演唱的《英雄本色》主题曲《当年情》也摘得当年十大中文金曲奖以及十大劲歌金曲奖。不仅如此,《英雄本色》一战成名,将香港文化与英雄动作片散播到了好莱坞乃至世界各地,其中周润发所扮演的“小马哥”作为一代影迷的银屏偶像,其风衣墨镜嘴叼牙签的招牌造型成为了当时年轻人竞相效仿的流行风尚(不只是港台大陆为之倾倒,连韩国的风衣墨镜都卖到脱销)。而吴宇森也由此树立起一面“暴力美学”的艺术旗帜,开启了以江湖情怀电影为主色调的辉煌时代。


就在时隔31年后,《英雄本色》随着一款颇具复古气质的电影海报回归荧幕。此番重映的“致敬”版海报以黑红两色为主,给人以强烈直接的视觉体验。黑色代表压抑,红色代表释放,颜色对比与三位主人公的心路历程相呼应。小马哥看似不羁,却有着坚守的原则;宋子豪作为社会大佬意图隐退,但现实却不留退路;宋子杰年少轻狂,在原则和亲情里挣扎中痛苦不堪。但三人始终没有抛弃自己的坚持,热情仍如火般燃烧。海报中周润发、狄龙、张国荣位于城市上空,分立三枪之上。仿佛天地浩大,意气峥嵘势不可挡,将“不忘英雄梦,再续当年情”的豪情传达得淋漓尽致。时光如梭,转眼间三十多年的时间飞快的过去了。但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将观众的记忆无情地带走。相反,在这个经典重映的日子里,我们对于影片的怀念之情却越发得浓烈。

一、天涯人未远:巨星大师共铸银幕经典

所谓“时势造英雄”。在经济快速发展的20世纪80年代中期,香港是一个崇尚自由且张扬个性的特色地域,遵循的是优胜劣汰的社会秩序。如此的大势造就了吴宇森宏大激越的创伤视野和浪漫热血的创作手法。可以说,《英雄本色》集合了上世纪80年代香港影坛最为精英的一批从业者加盟参演。然而,回望整部影片辉煌前的渺茫路途,我们会不可思议地发现《英雄本色》的横空出世并不是一个众望所归之下顺风顺水的爆款期货——要知道,当时影片的导演吴宇森沉寂数载无戏可拍,正值事业低潮期;男主角狄龙和周润发的演艺之路布满了荆棘险壑,艰辛坎坷自不待言;而从影不久的张国荣一时间还难以摆脱“奶油小生”的刻板标签……

如果说作品即为主创者心路历程的映射,那么《英雄本色》的电影灵魂则镶嵌于它有血有肉的江湖情义中与草根逆袭的逐梦路上。众所周知,在翻拍《英雄本色》之前,吴宇森已经摄制了10来部电影,然而从邵氏到嘉禾再到新艺城,吴宇森只能做些不着边际的喜剧片打发时光,一腔抱负无处施展。此后,新艺城调派他前往台湾担任分公司的制作总监,实为流放反醒,但其在台期间执导的影片票房依旧不甚理想,吴宇森不仅未能找到自己所钟意的影片样式,反而被视作“为观众所抛弃的落伍导演”。直到1985年吴宇森应邀加入徐克的“电影工作室”,在自由宽松的创作环境和一帮志同道合的友人襄助下,于1986年翻拍执导了这部《英雄本色》。彼时,同样失意影坛的狄龙与周润发也陷入了事业的最低谷。那一年,40岁的狄龙因为年岁渐长而被自己为之效力了大半生的邵氏公司扫地出门,转眼间成为“昨日黄花”;那一年,31岁的周润发由“长剧之王”转型走上电影大银幕,却面临着二次创业的尴尬瓶颈,无法再现辉煌,一度沦为演员中的“票房毒药”;更遑论后来的“黄金男配”李子雄在当时还是个朝九晚五的小公务员,偶尔拍拍广告挣点外快养家糊口,而“金牌造型师”叶锦添只是个籍籍无名的美术助理,常年接不了一部戏,有时穷困潦倒得连吃顿饭都拮据不已,只能靠着四处借债勉强度日。就在这种惨淡的境况下,一个失意导演,一个过气明星,一个票房毒药,外加一群被名利圈视若草芥的落魄者们冥冥之中走到一起,背水一战,逆流而上。他们的合作迸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缔造了一个关于品质与票房兼具的香港影坛奇迹。


犹记得,当年罗大佑在台湾邀集群星合唱祈福,歌名《明天会更好》恰与《英雄本色》的英文片名《ABetter Tomorrow》遥相呼应。而电影中,小马哥那一句“我等了你三年,三年呐……我要重新再来!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的豪言壮语更是宣泄了吴宇森、狄龙以及周润发们心中那腔郁积已久的愤懑之情。《英雄本色》将不屈从于命运桎梏的豪情、男性间的情义与崭新的动作场面完美结合,一举奠定了吴宇森“暴力美学”的艺术风格和香港影坛教父的地位。影片中,周润发假钞点烟、拔枪血战的凌厉酷帅;狄龙历尽沧桑、百感交集中望着弟弟的宠溺与无奈;还有张国荣顾盼生辉间那个纯真青涩的粲然回眸,这一幕幕堪称香港影史上最为惊艳的一笔,留下了周润发、狄龙和张国荣最为美好的影像,也沉淀为一代影迷心中永不褪色的经典回忆。

就在多年之后,吴宇森回首往事时说道:“在我最失意、最失落,曾经一度被人认为已经落伍;也在我最需要肯定自己、最需要朋友的时候,徐克大力支持我重拍龙刚导演的六十年代名作《英雄本色》。而在拍摄期间,许多时我都能从周润发、狄龙、张国荣和徐克之间,看到我自己,同时也更加了解别人,也终于,我能够在影片中找回了我的尊严。虽然如此,我可不自视为英雄,我只不过重视友情,凡事晓得感激。”


二、侠影已遁香江夜,江湖曾参碧云天

《英雄本色》讲的是帮会头目宋子豪和小马以印制、贩卖伪钞为业,他们共事多年,情同手足。但宋子豪考虑到弟弟子杰已经考上香港警校,护弟心切的他便萌生出了金盆洗手的隐退之意,不料却在最后一桩交易中被叛徒谭成出卖,被捕入狱,导致父亲被杀,弟弟怀恨在心。小马仗义为子豪报仇,不幸中弹成跛子,沦为洗车工,苟且偷生地活着。已经成为老大的阿成多番陷害三年后出狱的宋子豪。宋子豪在忍无可忍之下,与小马联手跟阿成展开殊死搏斗。

毫无疑问,《英雄本色》是一部属于男人的电影。戏中,它所昭示的是男人之间热血沸腾的兄弟情义;戏外,这部影片同时也成就了两个男人的职业生涯,时为“票房毒药”的周润发和“无片可拍”的吴宇森自此咸鱼翻身,前者借此拿下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后者更是拉起了“港片杀手教父”的开宗旗帜。香港电影的两段传奇由此开始,通过这部抒写江湖侠情的经典之作,我们可以解读出几位主人公的英雄形象。

⑴小马哥:周润发

吴宇森“暴力美学”初期之作——《英雄本色》一鸣惊人,这里面离不开周润发的倾情演绎。所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作为导演的吴宇森十分擅长挖掘演员的内在潜力,他把长期混迹于粗俗喜剧中的周润发提升为江湖上说一不二的英雄豪侠。周润发也不负期望地凭借此片一跃而起,从此拨云见日,潜龙升天。

从某种程度上看,周润发的气质禀赋似乎命中注定就是为了吴宇森的“暴力美学”而生的,无论从动作还是思想上,他都成了吴氏暴力美学的最佳诠释者。可以说,吴宇森与周润发的合作本身就是一出“英雄惜英雄”的现代传奇。为使小马哥的形象更加鲜活突出,吴宇森便是无所不用其极,最经典的就是那种酷辣的造型设计:身穿黑色长风衣、眼戴墨镜、口叼牙签、双手持枪、飞身扫射,这些都成为其后英雄电影中的招牌形象和动作。平心而论,周润发在自己的演艺生涯中塑造过不可胜数的银屏人物,但却再难找到一个能与小马哥这般棱角分明、有血有肉的经典形象相媲美的类型角色。为此,周润发也颇有感慨:“我拍了几十部戏,才有了出演《英雄本色》的一次机会,经典角色需要等待才能得到。”究竟是周润发成就了小马哥,还是小马哥成就了周润发?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周润发用他精湛的演技和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让那个单纯为兄弟义气而出生入死的小马哥成为了青春热血一辈最为向往的江湖偶像。


虽然《英雄本色》中的小马哥从社会属性上说是黑道人物,但影片中依旧在观众的审美判断与道德判断中间设置了一条需要跨越的障碍。吴宇森给出的答案是“道义”基石——影片的画面很有都市感,开场时的背景大楼高耸入云,主人公的外表光鲜有型,斯文有礼,全无黑道中人的凶残顽恶之感。而小马哥在诙谐风趣中,甚至比普通人多了一份天真可爱的童心善意:正当衣冠楚楚的小马哥不拘小节地站在街边吃着猪肠粉时,转眼间就遇上了巡逻警察前来驱赶摆摊为生的路边小贩,于是他立刻放下还没吃完的猪肠粉,快步追上把碟子还给摊主并迅速地付了钱。小马哥踉踉跄跄地掩护小贩逃过警察的罚单处理,目送着摊主离去的身影时乐呵呵地说:“没抓到哦……”然后,他转身上车就与豪哥嬉闹不已,让他品尝自己手指上的酱油余渍;而当他看到跟班小司机阿成生病咳嗽时,便毫不犹豫地慨慷解囊,把身上所有的钱只留下一张,其余的全部都拿给阿成去看病。人物的这些善举一一淡化了观众心中对黑社会的芥蒂。

吴氏英雄片的叙事线索始终遵循着一个基本的故事逻辑,即奸人背叛一一好人落难一一朋友复仇。这样恩怨深重的执念与纠葛,既是推动故事走向和人物情感发展的剧情催化剂,也是使得主人公法外报仇的道义诉求显得最合情理,且最能为人所接受的一个行为动机。《英雄本色》中,宋子豪在准备脱离黑社会前践行最后一桩交易时,被叛徒阿成出卖。但是为了子杰的未来,子豪果断弃枪向警方自首,之后入狱服刑三年。小马哥出于义愤,单枪匹马地在枫林阁行刺对家为豪哥报仇,而他自己也深受重伤,落下终生残疾。


影片中,小马哥最著名的那一幕枪战复仇戏码,是香港黑帮电影中无法跨越的经典桥段,多少年来为无数影迷所津津乐道:夜空中微微下着些小雨,在枫林阁酒楼里,极度香艳的闽南艳曲靡靡醉人。风度翩翩的小马哥脸上挂着桀骜不驯的邪魅笑容,拥着一名风尘歌女在雅座间潇洒迅捷地腾挪移步,辗转身形。至此电影切换为吴宇森的经典慢镜头,只见当事人右手逢场作戏般地揽着南国歌女的窈窕腰肢,左手水到渠成地将备用枪械埋藏在长廊内的盆栽里,风情浓郁的画面格外得优雅迷人,与危机四伏的剧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之后,小马哥微笑着将歌女送走,继而在转瞬之间就褪去了轻浮佻巧的伪装表象,顿时变得凌厉狠辣起来。他径直朝着叛徒所在的包厢奔去,当他缓缓拉开日式纸门的一刹那间,音乐蓦然而止,气氛仿佛凝滞住一样……对战中,小马哥一人面对数十人,面不改色地手执双枪连击扫射,弹无虚发,将在坐的小喽啰们尽数击毙,而他自己也遭人暗算,付出了一条腿的惨重代价。这里的小马哥,把自我个性展现得淋漓尽致,既放荡不羁,又义薄云天;既嫉恶如仇,又野性嚣张;既浪漫潇洒,又血腥至极。他的愤,他的恨,还有他对豪哥的义,都在这一刻爆发到了极致。吴宇森镜头下的周润发在亦庄亦邪间的转换是如此的自然融通,枫林阁一役中轻歌曼舞与杀气腾腾的奇妙杂糅完美地诠释了“暴力美学”的影像精髓。

在宋子豪入狱的三年中,心灰意冷的小马哥放下了从前的骄傲与尊严,衣衫褴褛地拎着水桶和抹布,流落街头靠给昔日的跟班小弟擦车过活。此时的阿成已经荣升集团老大,前呼后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小马哥则蓬头垢面地陪着笑脸,背影落寞捡起阿成扔在地上的钞票,一瘸一拐地推着小车回到地下室,大口嚼着盒饭。直到宋子豪现身时,才痛心疾首地惊呼道:“小马,你写给我的信里,不是这么说的……”小马哥的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一切都只为了等宋子豪归来之后,重出江湖,东山再起。然而,刑满释放的豪哥为了弟弟阿杰的美好未来,不愿意再走回头路,去涉足黑帮社团这滩浑水。


“我从来不逼迫朋友做他不想做的事。”由于宋子豪无意于复出江湖,小马虽然失望但也不做勉强。他孤身潜入公司库房挟持管事拿走阿成制作伪钞的磁盘档案,之后被保安人员一路追杀,小马边打边撤,此时宋子豪骑着摩托而至帮助小马全身而退。《英雄本色》一剧除了“酒楼复仇”和“仓库抢盘”之外,结尾处压轴的“码头激战”堪称是全片中最为紧要的一场重头戏:已经启航离开的小马听到枪声四起时,停下快艇稍作思索后,便义无反顾地掉转汽艇沿路折回,然后他立在舷头脚踩方向盘,如天神降临般,端起机枪向岸上扫射。最后,小马哥中弹时的遗言:“做兄弟的……”话没说完就牺牲了。可以说,小马哥毅然决然地去而复返的那一刻,生死前途,早已置之度外。这场戏是吴宇森式个人英雄主义的夸张渲染,充分满足了热血青年一代那股万丈胸襟和江湖豪情。

周润发塑造出了小马哥这一深入人心的不朽角色。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在一个为了追逐金钱而迷失了人心道义的动荡年代,正是香港社会经历巨变的敏感时期,小马哥以他对情意的尊重和坚持,成为了一个在不断变幻的空间中,人们能够牢牢地抓在手中的精神支柱。小马哥的情和义或许为律法所不容,但也更加具有“悲壮美”的特质。


⑵宋子豪:狄龙

七八十年代的狄龙曾是邵氏公司无可争议的牡丹花皇,当打之年为邵氏拍摄了68部影片,在香港影坛红极一时。直到八十年代中期,传统功夫片陷入低潮,邵氏被迫缩减电影业务,从大银幕转战电视剧领域,而那个曾经艳压群芳的“香江第一美少年”也终是难逃被扫地出门的苦涩结局。1985年,刚满39岁的狄龙,因“色衰兴弛”收到了来自老东家的一封退职信,信中用“感谢你为公司多年来所做的贡献”等寥寥数语将其与邵氏18年的缘分做一了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一向待人以诚的狄龙,此刻真正体会到了娱乐圈的残酷无情。此后,人老珠黄的狄龙再也不是那个明眸善睐的英俊武生,再也不是古龙钦点的武侠片男主角。如同目睹了一场盛大的月缺花谢。当年那个面如冠玉的俊美青年,终于还是铅华洗尽,从一个江湖走向另一个江湖,从剑胆琴心的武林侠客,走向落寞萧索的帮派大佬……

最是人间留不住,叹朱颜辞镜花辞树。当《英雄本色》中狄龙饰演的宋子豪对挂着警衔的弟弟子杰万般无奈地辩诉称:“阿sir,我不做大哥已经很久了……”他所感慨的,又何尝不是自己当年离开邵氏时的那段春残花落的凄凉际遇。好在狄龙的内心足够坚韧通透,传闻他平生最爱的食物竟是苦瓜,他曾对人说:“做人要学苦瓜,自苦而不苦人。”是故,不少的业内人士评价起狄龙,都是众口一词赞叹从银幕形象到演员本人都是活脱脱的大侠风范。有人说他做派古板,有人说他克己甚严,但在上世纪香港娱乐业那样一个略有点畸形的生态圈里,面对无比八卦、跟红顶白的娱记小编们,面对纸醉金迷的人欲诱惑,面对娱乐圈的世态炎凉,他能做到严于律己、修身自好,简直堪称是一股清流般的存在。


侠骨仁心,豪气干云。纵观吴宇森英雄片里的英雄,他们都恪守着由农耕社会遗留下来的江湖道义和做人准则,螳臂挡车般地抵抗着都市江湖的混乱与功利。概而言之,这些孤独的英雄们是在一个传统道德失范的现代都市中进行着宿命般的悲情挣扎。宋子豪相对于小马哥来说,比较成熟稳重,讲究盗亦有道,是典型的帮派教父形象。他家庭观念十分强烈,疼爱弟弟。当时集团的大佬姚叔曾对豪哥说:“你最讲义气了,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姚叔一语道破了子豪的性格特征。子豪讲求道义,为了成全子杰,为了保全阿成,他弃枪向警察自首,因为太过相信阿成,直到进监狱时他也不相信阿成是叛徒。这样重情重义的悲剧性格使得他步履维艰,只能连连感叹:“做好人真难。”当子豪从监狱中出来见到跛足的小马时,无限伤感地低喃道:“这里已经不是你我的天下了,你还待在这里干嘛?”浓浓的失落感里蕴含了过气英雄的寂寥与无奈。

“身正不怕影子斜,做人有原则就什么都不用怕。”在《英雄本色》里,原为伪钞集团头目的宋子豪所要追求的是法制社会秩序发出的一种主流身份认可。因为弟弟子杰警校毕业,即将成为一名警探,故而子豪听从了父亲的临终劝告,决定在做完最后一桩交易后就金盆洗手,不料却遭奸人陷害而锒铛入狱。他本想就此机会在狱中服完刑期出来重新做人,不料其间父亲因他牵连而被黑社会杀害灭口,小马也因为他报仇而受伤致残。出狱后的宋子豪报着一颗赎罪的心渴望过上平常人的生活,他安心于在曾叔的店里开出(河蟹)租车来打工糊口,力求彻底与犯罪集团划清界限,重返正常社会。为此他默默地承受着来自于弟弟子杰因父亲之死而生发出的强烈仇视和百般厌嫌,试图以实际行动来向世人证明自己洗心革面的坚定志愿。


“我早已不问江湖之事。”采菊东篱下的田园写照并不是江湖人士的最终归宿。经历过太多的尔虞我诈和打打杀杀,宋子豪试图归隐于市井之间,就像曾经的令狐冲那样退出江湖,然而任我行却一语道破天机:“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会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宋子豪出狱回到香港后,决心弃暗投明,但因老父之死,他始终都得不到弟弟子杰的原谅。当年出卖子豪的谭成现已成为帮派老大,他假惺惺地要求子豪与合作贩毒,遭到拒绝后,便设计加害子杰。宋子豪忍无可忍,联合小马哥盗取谭成制造伪钞的电脑软盘,随即交给子杰破案立功,但同时佯称以软盘与谭成做交易,计划在交易时活捉谭成。岂料谭成早有准备,双方在码头展开枪战。此时,宋子杰驾车赶来,小马哥在激战中不幸身亡。警察蜂拥而至,包围码头。谭成走投无路时决定向警方投降,因为“他有钱,黑的也会变白,三两天后就可以从法庭里走出来”,而宋子豪没钱,便会被法律制裁,就连做警察的子杰也将受到牵连。所以,为了不拖累弟弟,子豪开枪击毙谭成后,从子杰身上取下手铐自缚,向警察自首,两兄弟终于言归于好。

影片中,宋子豪和小马哥都是亦正亦邪的草根人物。正如吴宇森所说:“我觉得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好人或坏人,每个人都有两面性,并没有一个真正完美的人。”这样善恶兼备的平民英雄也为电影添加了悲情的色调。


⑶宋子杰:张国荣

相较于狄龙与周润发的郁郁不得志,1986年的张国荣,正处于如日中天的事业上扬期。《英雄本色》中,宋子杰在警校训练营突然看到大哥子豪来访时欢呼雀跃地飞奔着扑过来的镜头,可谓是青春年少,神采飞扬……这里的子杰虽为警察,但也只是一个外在的身份,因为这部电影主要讲述的是兄弟之间情义的矛盾与共鸣,而不是“警”与“匪”的对立。于是,比起狄龙所塑造的那个挣扎于正邪两方的复杂人物,张国荣所扮演的宋子杰就显得纯粹许多,从不存在任何的灰色缓冲地带。但此间繁与简的对比却让故事情节更具情感张力和戏剧冲突性,足以引发观众的内在共鸣,从而达到吸睛的效果。


影片中,宋子杰得知兄长子豪原为伪钞集团头目,老父也因之而死,遂对子豪及黑社会恨之入骨,决心除暴安良。在父亲遇害、哥哥入狱的一连串打击之下,这个原本快乐无忧的大男孩逐渐成长为一个嫉恶如仇的干练警探。此处张国荣将宋子杰得知自己亲哥竟然是黑帮头目时的痛苦和愤怒演绎得淋漓尽致,其中对大哥既爱又恨的复杂情感也被展现得恰如其分。

“我会亲手拷他的!我会的!”这句竭力喊出的誓言,是宋子杰对港府警司的政治表态,也是他向自己内心情感的宣战。他自认为在情与法的天平上已经做出了最佳的选择,然而直到最后小马哥为拯救受困的子豪而壮烈牺牲,倒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才恍然发现在法律之外的帮派团体中竟也存在着正邪之分。他终于意识到法律的无奈与正义的遥不可及,他终于开始理解大哥,不再憎恨大哥了。就在小马死后,宋子豪为了彻底摆脱黑社会的胁迫与陷害,果断选择与阿成决一死战,向不公正的现实发起反抗。最后,宋家兄弟并肩作战时,子豪接过子杰的枪,干掉了阿成,大快人心。影片谢幕时,子豪与子杰兄弟俩手拷手、并肩走出去的背影,喻示着一个案件的结束,也喻示着那段割裂的兄弟情谊得以弥合再续。


张彻在《回顾香港电影三十年》里说:“吴宇森拍这三个人,狄龙稳重,势镇全局;周润发活络,举手投足皆是戏,能庄能谐,亦可激情悲壮;张国荣纯真冲动,十分可爱。”在时隔31年后,这部经典作品再度上映之际,影片中的狄龙已是年逾古稀,英雄迟暮渐日凋残;周润发则功成身退,裸捐身家,唯伴一人终老;而张国荣却斯人已逝,墓碑之上早就绿草如茵……满目青山依旧,四顾人事全非,世事变化令人唏嘘。

三、解码吴宇森电影的“暴力美学”

放眼香港影史,乃至世界影史,《英雄本色》的地位无可撼动。说起吴宇森的暴力美学电影就无法回避在其发展道路上对其产生很大影响的两个人:一个是吴宇森的偶像美国好莱坞名导萨姆-佩金法,另一个是吴宇森的恩师香港著名武侠片导演张彻。

萨姆-佩金法是20世纪中叶好莱坞最引人注目的导演之一。萨姆-佩金法在他的西部片中流露出来的浓厚的侠义精神和兄弟情结,一直是吴宇森在电影中着力表现的主要内容。萨姆-佩金法常常在影片中采用慢镜头来表现激烈的枪战场面,身着黑色风衣的杀手,手持枪械在白鸽纷飞中舞蹈般地完成自己宿命的搏击与抗争,而这些元素我们在吴宇森的一系列风格电影中都能清晰地寻觅到它们的踪影。风衣、杀手、白鸽、音乐,动态的具有舞蹈美感的打斗,这一切被吴宇森娴熟地运用在了他自己的电影世界中,完成了对萨姆-佩金法拍摄理念的继承和创新(胥宇虹《吴宇森电影“暴力美学”的反思》)。


另外,我们在吴宇森的电影中时常能感受到张彻武侠片的气息。话说,吴宇森的恩师张彻是香港新派武侠片的领军人物,其导演的《独臂刀》《龙门客栈》等作品通过对男性之间“推心置腹”、“同生同死”的兄弟情谊的赞美,以激情浪漫的手法营造出率真性情和一气呵成的武侠豪情,开创了独具一格的“阳刚美学”之风,成为香港“铁血功夫片”的开端。张彻的动作片宣扬的是任侠古风,银幕上的侠客大多慷慨赴死,不爱其躯,热血飞溅甚至盘肠大战而死。张彻镜头下的英雄总是以悲剧性的死亡结局来壮烈收场。在拍摄技巧方面,张彻惯用慢镜头升格来处理并以此展现暴力动作所能够张扬的悲壮与动感。

吴宇森电影的拍摄手法和风格深受张彻武侠片“阳刚美学”风格的影响,张彻对吴宇森的影响可以说是无孔不入的。《英雄本色》中用慢镜头来表现男主人公们勇往直前、赴汤蹈火的精神,是对传统武侠电影中从容就义的壮举和凛冽的悲情的完美继承。在继承传统侠义精神的基础上,吴宇森在影片中放弃了古代旧式的拙劣刀剑,转而采用了现代新式的枪支弹药;告别了纷纷扰扰的武林门派,展现了用暴力与法律对抗的社团帮派。显而易见的,《英雄本色》延续了张彻武侠片的内在精神:宋子豪与小马哥都是那种义薄云天、豪气冲霄的悲情英雄人物,影片中几场动作戏的血腥和惨烈程度比之张彻武侠片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吴宇森在《英雄本色》中更进一步地将英雄壮举和柔情紧密地融合在一起,为影片奠定了悲情的独特基调。甚至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英雄本色》就是一部现代枪战版的张彻武侠片(《分析〈英雄本色〉的悲情色彩》)。由此可知,如果说吴宇森从萨姆-佩金法那里学到了将血腥的暴力影像转换为暴力美学的艺术技巧;那么,吴氏英雄片中的侠义主题和铁血豪情,显然是从他的恩师张彻那里所习得的。


从某种程度上看,吴宇森电影在思想观念和内在潜质中继承了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和侠义精神,表现在其作品中就是中国侠义精神的核心“轻生死,重然诺”。吴氏英雄片不是在社会意义上塑造人,更不是在政治意义上塑造人,其电影叙事的主导动机集中在人的道德世界里(贾磊磊《暴力美学:吴宇森电影中的原罪与赎罪》)。虽然影片中的主人公经常是社会政治领域中被否定的边缘性角色,但他们始终贯彻着极为鲜明的儒侠精神与伦理思想。吴宇森试图将观众对英雄形象认同的基础建立在仁义、孝悌、忠信、宽恕这些最基本的道德范畴之上,于是这套伦理规范在吴氏英雄片中内化成了一种有效控制观众价值取向的叙事逻辑。正因为支撑着吴宇森“暴力美学”文化根基的是中国传统的价值取向,所以影片中即使有着最惨烈的杀戮场面,也能让观众感受到一种悲剧性的意绪,领悟到一种悲天悯人的精神主题。

四、结语

概而言之,吴宇森版的《英雄本色》是一部杰出的抒情言志之作,影片既非是对港台黑帮内幕的深度披露,亦非社会现实的真切反映,而是一出任侠古风类“英雄神话”的现代性重塑。影片所表达的全然是创作者的主观愿望及情感投射,其中融汇了制作团队和各位演员的人生境况,且又符合上世纪80年代香港市民的普遍心理。主创者们豪气毕现,在影坛积郁已久的失意与抱负浸透了电影画面中的每一帧镜头,流畅如歌的剪辑无可挑剔。

到如今,世纪交替,万象更迭。侠客隐于世,香江歌舞休。唱片里,张国荣的《当年情》还在缓缓地抒唱着往昔的风云旧事,只是人事皆非之后,一切的影像都浓缩在了香港黄金时代的那张微缩胶卷中。随着大江东去故梦成空,断鸿声里当年豪情只剩一襟晚照,浊浪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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