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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女权意识的艰难觉醒——评电影《摔跤吧!爸爸》

宝莱坞大电影《摔跤吧!爸爸》于2017年5月在中国大陆上映。截止至7月4日,该片最终以12.95亿的综合票房成绩完美收官,在中国内地市场创下了非好莱坞进口片的最高票房纪录,堪称本年度“现象级”的爆款作品。这部由印度导演尼特什-提瓦瑞(Nitesh Tiwari)执导,特邀印度国宝级演员阿米尔-汗(Aamir Khan)领衔主演的励志类体育题材电影,是根据印度著名职业摔跤选手马哈维亚-辛格-珀尕(Mahavir Singh Phogat)及其家族人员的真实事迹改编而成的一部讲述印度女性为自己争取命运自主权并赢得尊严的喜剧性故事片。

这是一部让人典型的“让人又哭又笑”的宝莱坞式电影,影片中父女之间趣事多多,颇具印度化的本土叙事特征。就制作水准而言,《摔跤吧!爸爸》节奏流畅,叙事凝练不拖沓,画面镜像色泽艳丽、充满了浓郁的民族风情(王怀昭《从奴役到解放——简论电影〈摔跤吧!爸爸〉》)。但与那些女性角色只负责唱歌跳舞当花瓶的印度主旋律电影大相径庭的是,本片中故事的每一个关键段落在结束之际都是在适当配乐的基础上用人物运动的剪辑切换来替代宝莱坞传统的歌舞片段,以便为情节的展开做承上启下的衔接过渡。在此,导演尼特什-提瓦瑞完全避免了物化女性的情色性倾向,他的镜头专注于挖掘女摔跤运动员的成长历程,将一个印度女性实现人生逆袭的成长故事演绎得细腻又而精彩,真切写实却又极具传奇性。而对于大部分中国观众来说,在观赏“异域奇观”的同时,也看到一个印度家庭的拼搏及奋斗,由此顺理成章地与主人公们产生“共情”效应,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为他们的成功鼓掌喝彩。


令人瞩目的是,作为印度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几部具有女性主义色彩的电影,《摔跤吧!爸爸》在传统的叙事结构下,以商业化的拍摄手法,锻造出一个具有颠覆性意义的故事内核,并由此打破了传统价值观念的刻板化认知。于是,该片一经上映便在舆论领域掀起轩然大波,引发了一连串有关宗教风俗、性别平权等社会性话题的热切讨论。而这部影片最受关注的部分在于片中逼着女儿们练摔跤的父亲究竟是一个通过绑架子女人生来满足自己毕生梦想的父权式大家长,还是一个勇于挑战陈规陋习以实现男女平权、最终引领女儿走向人生巅峰的杰出导师?

一、自由何谓?印度女性主体的艰难指认

影片中阿米尔-汗所扮演的男主角马哈维亚-辛格-珀尕一家生活在闭塞保守的印度小村庄里,马哈维尔年轻时曾经是印度体坛的国家级摔跤冠军,但因生活现状所迫不得已放弃了心爱的摔跤运动,并在退役后转而从事了一份普通的办公室工作来养家糊口维持生计。他最初寄希望于将来能够有个儿子来继承衣钵,完成自己当年未竟的体育梦想——为印度赢得世界级金牌荣誉。于是,为求生子他遵从同村邻友的热情建言,用尽各种偏方秘药疗程努力备胎,岂料天不遂人愿,命运的捉弄让他的家庭接连出生了四个女儿。对此,马哈维尔十分气馁,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在心灰意冷中将代表着昔日荣耀的全国摔跤大赛冠军的奖牌悄悄拿下,放入箱子的同时,子承父业的希望之火也随之黯然熄灭。


然而,原本以为梦想将要就此破灭的马哈维尔却在一次偶然的邻里纠纷中发现两个女儿只凭赤手空拳的搏击缠斗就可以把别家男孩儿打得伤痕累累,吉塔-珀尕(Geeta Phogat)和巴比塔-库马里(Babita Kumari)身上所拥有的惊人潜力让他突然醒悟女孩子也可以做摔跤手,继承他的心愿和意志。重新燃起冠军希望的他决定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跟其他的寻常少女一样早早地结婚嫁人,然后一辈子都只能在繁琐艰辛的家务劳动中庸庸碌碌地过完卑微的人生。为了不让孩子身上的运动天赋被白白地浪费掉,考虑再三之后,他不顾世俗社会的重重阻力,与妻子约定以一年为期按照摔跤选手的标准来训练两个女儿。在此期间,他顶着全村人的嘲笑与非议,打破各种风俗禁忌强迫女儿们练习摔跤,比如换掉裙子、剪短长发、破戒吃荤,与其他男性选手同台操练等等……历经种种磨难的吉塔(Geeta)和巴比塔(Babita)一路披荆斩棘从村里杀到国际赛场,获得了一个又一个冠军,最终在英联邦运动会上赢来了成为榜样以激励千千万万印度女性的机会。

事实上,《摔跤吧!爸爸》在收获好评如潮的同时,“女权”与“父权”的争议也始终没有停息过:影片的前半部分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为了把女儿培养成为世界冠军,而不惜遭到世俗中人异样眼光侧目视之的强势父亲,以及被灌注了冠军梦想,自小接受艰苦严苛的专业训练并为此隐忍周遭社会冷嘲热讽的女儿——吉塔和巴比塔。而影片的后半部分中,两个姑娘在父亲的指点之下,终于成为了优秀的摔跤选手,并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功成名就。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以女性主义的维度视之,在厘清故事脉络的同时,我们会发现这部作品本身是有着自身局限性的。


影片的开始,马哈维尔这个传说中的前摔跤冠军就在办公场所里,跟出言不逊的狂妄同事展开了一场即兴较量式的摔跤决斗,他以一个好莱坞英雄般的出场方式高调亮相,赢了个满堂彩。然后再由旁人引申出他全国摔跤冠军的传奇性过往。之后,由于子承父业的愿望难以得到实现,女儿吉塔和巴比塔才歪打正着地成了马哈维尔退而求其次的无奈选择。由此可见,影片中突破传统乡村偏见和约规陋习的束缚,着力将培养女儿成为优秀的摔跤选手并不是马哈维尔的首要选择,他是迫于形势所需不得已而为之。只是导演在此使用了宝莱坞式的幽默手法,以喜剧化的批判姿态揶揄了部分印度社会的现状,但很快就在接下来那些轻快而又滑稽的漫画式桥段中不动声色地消解隐匿掉了这样的显性矛盾和冲突。

此后,吉塔和巴比塔一路通关进入国家队训练中心,之后马哈维尔依旧要求女儿们按照他所认同的技法去训练——哪怕这种方法与国家队的方针策略相左。紧接着,父亲的想法就被训练中心认定是陈旧过时的,吉塔选择了相信教练团队的判断。处在叛逆期的吉塔回家后就摔跤技术与父亲切磋对垒,并将年迈迟缓的老父抱摔在泥地里,看似完成了对“父权”的抗争。但也就是在与父亲疏远的那段冷战时期里,吉塔在世界级别的职业赛事上一直面临着首轮就被淘汰出局的艰难窘境。由于在国际大赛中屡屡失利,吉塔痛定思痛之后又重新回归于父亲的训练路线。在其后的赛事中,吉塔也是听从父亲的训导,才一路过关斩将冲进决赛。


而在影片最精彩的压轴戏里,当吉塔踏入赛场与宿敌争夺金牌之时,父亲马哈维尔却被嫉妒心重又好大喜功的国家队教练反锁在了堆放杂物的器材室里,缺席掉了整场比赛。由于得不到父亲的场边指导,吉塔从惶恐不安到沉下心来,独立面对险境,最终完成绝地反击,赢得了大赛冠军。虽然在外界因素的作用之下,父亲的本体形象不得不暂时离场消隐,但实际上“父权秩序”从来没有在这个故事中主动退场过,作为一种“缺席式的在场”,父亲的教诲依然在精神层面上指引着女儿走向最终的胜利。

影片落幕后,通过普通观众的大量反馈和业内人士的专业影评,我们不难发现,阿米尔-汗所扮演的严父形象及影片的“女性主义”标签是很受争议的。在许多人看来,两个女儿的自由意识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她们一开始并没有主动地喜欢过摔跤运动,最初也只是在父亲的强制要求下进行这项训练,同时不得不剪掉美丽乌黑的过耳长发、穿上隐藏女性特质的T恤短裤,并被同龄人等视为另类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她们感悟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便从一种理解的角度接受了父亲为自己安排的人生。于是,我们从影片中所看到的是一个敢于突破社会陋习的男性指引者,而不是一个自发觉悟、为命运抗争的女性形象。这样一部作品,是否可以扛起“女性主义”的大旗是值得商榷的。

因为,首先“女权”是一个表现女性自主权、独立性和公民权益的词汇,相对于父系社会的男权主义而言,女权的根基在于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及自我选择。而这部影片最明显的问题恰恰在于,“吉塔和巴比塔的冠军桂冠上,最耀眼的不是站在领奖台上授勋的两位当事人,而是那个在台下惦念金牌成痴的父亲(网友“胧月夜”语)”——在这样一个传统英雄主义的故事框架下,女性角色固然赢得了一席之地,但这背后所笼罩着的依旧是父性权威的巨大光环。


当然,我们也可以也理解主创者点到即止的模糊化处理——出于市场性的考虑,商业片必然是不会彻底颠覆主流电影话语和意识形态的。于是,本片的叙事逻辑,让这个印度家庭的内部关系构成了价值判断的困境,“听命于父亲”是需要被反思的前现代处境,但“谁说女子不如男”又完全是现代语境的表达。直到影片迎来煽情的高潮段落:女儿把赢得的金牌递给父亲,父亲再给女儿戴上,说出“你是我的骄傲!”当叙事回到“父女亲情”的安全套路里,看到这样的结局,我们站在普遍人性的角度就很难去苛责它,因为“父母以子女的成就为荣”是大众普遍都会接受的一种世俗情感。“女儿被迫成为摔跤运动员”的艰辛,被喜剧式的大团圆结局给化解掉了,更进一步转换成了“父亲带领女儿证明女性能力”的现代意识(杜庆春《〈摔跤吧!爸爸〉的内在与好莱坞电影没有差异》)。

二、从奴役到解放:女性主义意识的初级萌芽

《摔跤吧!爸爸》讲述了关于摔跤手父亲倾尽全力培养两个女儿成为世界冠军的故事,透过这部体育电影,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赤裸裸地歧视女性、压迫女性的蒙昧社会。所以,虽然说这部影片不能称之为完全意义上的“女权主义”作品,但其中也的确蕴含着一定程度上的革命性意义,这需要观众从诞生电影的印度社会现实土壤出发去发掘和看待,否则就会对故事中那位父亲逼迫两个女儿成为摔跤冠军的强烈执念难以理解,以至于产生“何不食肉糜”的疑惑与质问。

实际上,在大众印象里,坊间关于印度女性悲惨境遇的传言就已经非常令人震惊了,性别歧视不仅存在于法律权利之中,而且更多地存在于习俗之中。由于种姓制度以及长期以来男尊女卑的愚昧观念,印度堪称是全球女性危险程度位居第四的国家。女性在这个国家里几乎没有任何社会地位可言,就像男主演阿米尔-汗所主持的真人秀节目《真理必胜》(Satyamev Jayate)在调查结果中所显示的那样,从1981年至2011年印度新生女婴数量逐年下降,在最近的三四十年间,大约有三千万左右的女婴被杀死在母亲腹中。而在童婚盛行的印度,女孩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自己的苦难命运,除了从小学习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像奴仆一样伺候家中的男性成员外,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嫁娶习俗——印度人嫁女需要承担高额的嫁妆开销,而印度银行里80%的贷款都是穷人为了嫁女而借下债务,更让人绝望的是,印度男人以结婚为幌子来骗取嫁妆,不仅能够获得一大笔数量可观的财产,同时也相当于得到了一名可供随意驱使的女性奴隶(数据来源于作者“萱草”整理撰写的印度女性生存现状资料)。一旦印度新娘缺少足够数目的嫁妆来满足男方的物质需要,她们嫁到夫家之后就极有可能备受欺凌,甚至被家暴迫害致死——以上就是《摔跤吧!爸爸》这部影片所处的创作环境及其潜藏于后的具体语境。


在这样一个连未成年童婚陋俗都能被普遍奉为圭皋的社会背景下,很多印度女性在自我意识尚未觉醒之际,便已早早地嫁为人妻,走上了当牛做马的不归路。印度女性通常没有婚恋和职业的自主选择权。正如影片中所展现的,男人可以随意地参加摔跤比赛,但对于女人,别说体育竞技,即便是剪短长发、穿上T恤都会遭到舆论诟病。在如此的恶劣环境里,虽然摔跤事业是父亲的毕生梦想,但他训练女儿成为摔跤手的意义并不仅限于此。

这里的父亲是极其明智的,他不屑于将天赋异禀的优秀女儿拘囿于狭窄的家庭空间之中。因为他心里明白,即使是在印度这样男尊女卑的奇葩国度,一旦女儿取得令人瞩目的辉煌成就,强大到常人所难以企及的高度时,她们就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人生的某些主动权,曾经的不屑与轻视也会因为她们变得强大而转化成敬佩和仰望。所以,在发现吉塔和巴比塔的摔跤天赋之后,即使世俗势力百般阻挠,他也要不顾一切地打开一扇崭新的大门,为女儿的未来谋求更多的可能性。因此,当妻子无不忧虑地担心女儿去做摔跤手会导致将来嫁不出去时,父亲当即回了一句:“时代不同了,女人也可以为国家赢得荣誉。而且那些男人没有资格挑选我的女儿,因为我将培养出两个伟大的女儿,以后会是我女儿自己去挑选伴侣,而不是任由那些男人来挑选我女儿。”父亲不仅希望女儿们能够完成自己未竟的职业梦想,更希望女儿们的成功可以改写印度女性的悲惨命运。


影片中吉塔和巴比塔,在最初接触旱地摔跤的时候并不喜欢这个竞技项目,因为厌倦于严酷的职业训练,两姐妹就变着法儿地进行“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甚至背景音乐的歌曲配词都是在埋怨父亲的不近人情。另一方面,由于观众的情绪一度追随着阿米尔-汗的“严父”视角展开,也就难免会觉得女儿的自我意志没有得到相应的疏导和展现。直到某一天,吉塔和巴比塔在参加朋友的婚礼时,迎来了女性主体意识得以觉醒的契机。

婚礼当日,吉塔和巴比塔姐妹俩为了休息,私底下逃避训练,背着父亲盛装出席朋友的喜宴。导演在处理结婚场面时采用了冰火两重天的表现手法来进行鲜明对比:当所有的与会宾客都在载歌载舞地欢庆畅饮、旋转跳跃之时,热闹非凡的喜庆氛围中唯有作为主角的新娘用一副生无可恋的苦涩表情冷眼旁观着周遭所发生的一切,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与这场婚宴相匹配的幸福笑容,仿佛自己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局外人。婚礼进行到一半时,就被怒不可遏的马哈维尔中途打断。之后,吉塔和巴比塔向新娘诉苦:“哪有父亲强制女儿练习摔跤的,每天五点钟就起来跑步,像奴隶一样严厉对待,甚至逼迫她们同男孩子们同场竞技。”之前一言不发的新娘子却对姐妹俩的处境表示羡慕:“我很希望有你们这样的爸爸,至少他真诚地关心你们的人生。他几乎是在跟全世界对抗,他承受着全社会的嘲讽,为什么?为了你们能有个好的未来。而我们的命运呢,从出生时就已经注定。从小学习洗衣做饭,操持所有的家务劳动,年龄稍大一些后就会被像一件物品一样嫁出去,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结婚,然后生儿育女,艰难度日,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命运……”新婚的朋友一语道出了印度女性的生存现状。


此时此刻,吉塔和巴比塔方才真正地明白了摔跤这件事情对于她们的意义所在——在女性地位极度低下的印度,只有选择一条职业道路,她们才有机会逃离在14岁的如花年纪就嫁做人妇、与素未谋面的陌生丈夫结合,在生殖繁衍与沉重不堪的家务劳动中庸庸碌碌度过一生的不幸命运——相对于艰辛无比的职业训练,看不到希望的婚姻生活更加可怕。在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之后,吉塔和巴比塔的人生观念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曾经抵触训练的她们终于开始无怨无悔地走上了苦练技艺的拼搏奋斗之路。同时,反观阿米尔-汗所饰演的父亲,当吉塔和巴比塔在演习时屡次被陪练的表哥打败,他经过认真思忖之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为了给女儿补充营养、增强体力,他毅然打破了男女分工的传统习俗,无视宗教戒律的规约束缚,亲自下厨杀鸡烹菜、架锅煮饭,对于两个女儿的引导和重视在此已经是昭然若揭。


男主演阿米尔-汗在回答观众关于影片中“女儿只是满足父亲个人意愿的工具”的质疑时说:“不,我不同意这个说法,因为影片中的女性最终所达到的成就是男性、包括他父亲自己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作为一个极具社会责任感的演员,阿米尔-汗制作了一档访谈真人秀,对于社会弱势群体非常关注(从这个角度来说,阿米尔-汗无愧于印度影视圈的良心,他的几部经典作品都是针砭时弊、为民发声的,比如《芭萨堤的颜色》对于印度政治体制的强烈抨击,《三傻大闹宝莱坞》对于错误教育制度的反击,《我的个神》《偶滴神啊》对印度宗教糟粕的大胆质疑,以及《三个傻瓜》中对于包办婚姻现象的激烈讽刺)。观众翻出阿米尔-汗曾经多次讨论女权问题的节目和一系列融入了平等自由理念的代表作品,指出要在具体的社会文化语境下理解《摔跤》的良苦用心——在一个强奸犯罪、家庭暴力、包办婚姻等等性别侵害被习以为常的社会中,讲述一位父亲不想让女儿沦为生育机器,而是专心从事一份事业为国争光的故事,无疑是有进步意义的(任其然《透过〈摔跤吧!爸爸〉看印度女性艰难的平权史》)。

毕竟,在印度妇女的平权历史中,广大男性甚至连指手画脚的“主导干涉”都意兴阑珊,反倒是阿米尔-汗所饰演的代表着强势父权的马哈维尔,却成为了多少能够体谅女性艰辛不易的“罕见”角色。影片中的马哈维尔打破一切清规戒律,力求摆脱传统社会硬扣在女儿们身上的枷锁与偏见,使她们通过拼搏奋斗能够自由地控制住私人领域的自主权,甚至在公共领域中赢得自己的一片天地。为此,就在吉塔将要参加英联邦摔跤决赛的前一晚,父亲对她说:“明天只有一个策略,就是让人们记住你……而只有得到金牌,人们才能记住你。如果你明天获得冠军,那将不是你一个人的胜利,而是成千上万的印度女孩赢得的胜利,那些认为女性不如男性的人就会闭嘴。明天是最重要的比赛,你对阵的不只是澳大利亚选手,还有所有轻视女人的人。”


在此,《摔跤吧!爸爸》对于女性形象的塑造,跳脱出了传统意义上的妻子-母亲世俗身份。马哈维尔没有要求自己的女儿必须扮演妻子-母亲的角色,而是成为拥有专业技能的独立女性。影片中吉塔和巴比塔形象的诞生也颠覆了印度女性的刻板印记,在以往的印度电影中更常见到的女性是美丽聪慧、能歌善舞、被男性追求的传统形象,而吉塔和巴比塔却给予了观众很多的欣喜,这两个女孩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纱丽美女,但大家仍然会觉得她们非常美丽。当观众看到姐妹俩在运动场上英姿飒爽的风采时,无形中就将对于“女性美”的定义扩大化了。这里的吉塔和巴比塔并不是玩偶式的苍白美,而是颇具力量感的健康美(《〈摔跤吧!爸爸〉表现出的女性主义》)。由于在以往的印度文化语境中,性别气质不是多元化的存在而是等级化的标准,因而女性赋权的方式必须通过追求力量来达成(《〈摔跤吧!爸爸〉印度女权主义初级阶段》)。可以说,本片对于女性形象在审美维度上的更新确立,打破了泰戈尔小说《四章》(Char Adhyay)里一贯坚持“传统”社会分工,严守刻板化性别气质的窠臼。


三、结语

概而论之,这部影片中所涉及到的女性解放及权益保障归根到底是人权范畴内的事务,也是女性公民权的问题,但有关女权的具体概念必须在特定的文化语境下进行解读。《摔跤吧!爸爸》之所以具有社会学层面上的革命性意义,是因为存在于它背后的那段艰难历史:近百余年来,印度女性为追求平等自由,前仆后继地投入到民族解放、国家独立以及社会建设的奋斗与抗争中来,同时又面临着种种的压制与反扑,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于是,在印度这样的地方,尤其是对于竞技体育运动,只有不惜一切的强硬态度和雷厉风行的凌厉手段,才能与整个愚顽落后的乡村封建势力相对抗。


而影片中的吉塔和巴比塔刚出场时作为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在当时的印度社会中,萌发出女性个体意识的自主觉醒,其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因为从各种意义上说,女性主义所依赖的哲学体系、思维框架和文化语境,都是根植于男权社会土壤之中的,女性在当时的人文环境里没有、也不可能拥有完全独立的一整套理论体系和历史话语。所以,这便需要马哈维尔所代表的强势父权阶层如同指路明灯一样从中进行启蒙引导,以此作为触发女性意识生根发芽的催化剂,就像近现代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思潮在发轫之初实际上是从知识精英阶级肇始,自上而下地逐步开展推行。同理,女性主义解放运动的开端通常也不是由底层妇女自发掀起,而是由部分具有进步思想的精英人士所组成的开明集团来倡导发动的,但该项运动一旦进行到某种程度时,就将有大量的女性人群参与进来,她们会渐渐地成为主流力量甚至扮演领导者的重要角色。如今,在当代西方的文艺作品中,指路明灯的领导者形象已经由开明男性进化为女性自身,比如反映英美国家争取妇女选举权的影片《妇女参政论者》和《女权天使》,都是由女性团体自主行动、组织妇女为维护自身权益而进行的斗争,其中的男性启蒙者形象已经彻底消隐不见(加菲《关于〈摔跤吧,爸爸〉女权意识》)。


由此可见,宝莱坞影片《摔跤吧!爸爸》所反映的应当是印度社会妇女解放运动的初期状况,所以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影片中的“父亲”一直都占据着十分重要的指引地位,即使越往后拍时,父亲的主导者形象就越来越弱,直到最后仅限于精神上的存在。可以说,阿米尔-汗的电影有一绝,那就是永远抓得准分寸。这部体育题材励志影片的进步性体现于,主创者在立意上已经做出了很大的革新,他们利用商业片的大框架,让女权意识在一个男尊女卑观念坚若磐石的传统印度社会中,见缝插针地得以艰难地觉醒和成长。于是,《摔跤吧!爸爸》在票房上能够轻松超越同类型影片《苏丹》,成为2016年度印度电影市场第一卖座影片,也是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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